贡嘎与峨眉，究竟谁美？

↑ 一群国家地理控，专注于探索极致的自然风光

中国人的山岳美学

文 | 星球研究所

中国是个多山的国家

山地占了陆地面积的1/3

在我们的历史、文学、绘画作品中

从来不缺少山与山的比较

比较是人类的天性

例如古人对五岳的评定

以及徐霞客对“黄山归来不看岳”的赞美

都是比较的结果

今天星球研究所也安排了一场山的比较

一座是“新任”蜀山之王贡嘎山

一座是传统的四川第一名山峨眉山

两者都位于北纬30度附近

直线距离也不过140公里

但却分别代表了中国地势的第一级阶梯和第二级阶梯

地理学家按地势将中国划分为三级阶梯

从东向西每上升一个“台阶”海拔就上升一个档位

在两个“台阶”的连接处地势的高差会非常明显

贡嘎与峨眉就处于这样的位置

因此两者的比较将极具代表性

（中国三大阶梯示意图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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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曾做过一次中国最美山峰的评选

当时贡嘎位列第2、峨眉位列第10

从名次来看

在地理学家眼中贡嘎的优势明显

但普罗大众似乎并不买账

在百度近3年的搜索热度中

峨眉的受欢迎程度远高于贡嘎

（绿线为峨眉、蓝线为贡嘎，数据源于百度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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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呢？

首先我们来看看峨眉山

在中国的第二级阶梯之中四川盆地突然下沉

其地势低矮，多数地方海拔不足500米

而在四川盆地的西南边缘峨眉山却拔地而起

最高峰海拔3099米

整整比7公里外的峨眉山市区高出2600米

要知道在中国的传统名山之中

五岳最高峰华山海拔才2155米

而峨眉山仅相对高差就超过了五岳

（陕西太白山更高，但名气远不及峨眉山）

堪称中国传统名山中最高峻的山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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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高峻险要

春秋时期的古蜀国将峨眉山作为西南屏障

以防御外来入侵

史书记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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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（蜀王）以峨眉为城廓 ”

当时的古人也喜欢登上山顶

利用其高峻之姿俯览大地

孟子曾记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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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（孔子）登东山而小鲁，登泰山而小天下”

西汉末年文学家扬雄凭借《蜀都赋》名扬天下

这篇赋文通篇都在赞美四川山势的高峻险要

既无“怪力乱神”

也无“歌以咏志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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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尔乃仓山隐天，岔崟（yín） 回丛，增嶃（zhǎn）重崒”

高山既可用于防御

又可以俯览大地

这时的古人眼中

山体现出的是最自然、最朴素的特征

即

看山是山

（从轿顶山远眺峨眉，重峦叠嶂，摄影师黄牛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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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高峻

峨眉山还以云海著称

低云的海拔多在1000-2000米之间

所以不用登顶就可以看到壮观的云海

流云如大海波涛，席卷大地

当旭日之辉从千山万壑中透出

顷刻间苍茫云海光洁厚润、无边无涯

（请将手机横屏观看，摄影师李昕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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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蒸雾绕让峨眉山到处弥漫着超然世外的气息

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、朝政混乱

士族只能投身于山水之中

借山水抒发高情

山水诗、山水画相继应运而生

峨眉山的仙境自然也成了士族的精神追求

（云海中的峨眉山顶，摄影师尹贵成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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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法家王羲之对峨眉山极为心仪神往

只因身在江东无法成行

他今天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中

居然多次流露出对峨眉的向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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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登汶岭、峨眉而旋，实不朽之盛事”

《文心雕龙》总结出了当时古人的山岳美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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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登山则情满于山，观海则意溢于海”

即

看山不是山

而是一种精神世界

宋代著名画家夏圭所绘《溪山清远图》

是山水画的高峰成就

其画长近9米

今天我们从其局部一角便能管窥当时古人的山岳美学

高峰耸立于江畔

一叶扁舟飘然于江上

而最下方江湾山石之处想必鱼虾众多

人们在这里聚集垂钓

画面之中山川虽然无言

但“山川使我为山川言”

这种意境令人动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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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峨眉山浓郁的宗教氛围

更强化了士人对峨眉的精神向往

魏晋时期峨眉山已经是闻名全国的道教仙山

唐代诗人李白曾到峨眉山寻仙访道

其《登峨眉山》诗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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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蜀国多仙山，峨眉邈难匹”

宋代时北方的佛教名山五台山被辽国控制

宋朝皇帝开始扶持峨眉山佛教与辽国争夺话语权

把原来地位较低的峨眉山钦定为“普贤道场”

与作为“文殊道场” 的五台山相抗衡

从此峨眉山又从道教仙山转为佛教名山

不断出现的佛光也让它更加声名远播

当阳光从游人背后照射过来

深层的云层就把阳光反射回来

经浅层云层的水滴或雾粒衍射分化

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彩色光环

在金顶舍身岩上俯身下望

会看到五彩光环浮于云际

人的身影置于光环之中

影随人移、决不分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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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

一个仙气十足的佛教名山便形成了

到了明清时期帝王对峨眉的推崇仍然不减

很多古籍甚至将峨眉山称为

震旦第一神山或神州第一山

（国画大师张大千1948年所绘的峨眉山，高峻与仙气并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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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完峨眉山

那么贡嘎山在哪里呢？

今天我们登上峨眉山顶向西方望去

一定会发现一排白色的雪峰高耸于天际

这便是绵延400多公里的大雪山脉

它拥有诸多5000米以上的高峰

山顶终年积雪不化

其主峰即为贡嘎山

（左侧最高峰为贡嘎，摄影师WilsonWu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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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必古人在登顶峨眉时也一定望见了贡嘎

然而在漫长的历史中却从未见提及

与峨眉的仙境相比

不远处的贡嘎显然被忽略了

17世纪的欧洲

伽利略刚刚开创了近代自然科学

他的助手托里拆利发明了气压计

气压计可以帮助人们准确测量大气压

因为大气压会随着海拔高度的上升而下降

18-19世纪欧洲人开始利用这个原理测量世界各地山峰的高度

一个全新的山岳审美观出现了

科学

与中国强调意境的山岳审美观完全不同

（托里拆利和他的气压计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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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52年英国测量队利用更先进的三角高程测量法

测得喜马拉雅山脉上一个并不太出众的山峰高度是8840米

他们认定这就是世界最高峰

也就是我们今天熟知的珠穆朗玛峰

虽然中国官方在康熙年间就已经对它进行了测绘

但包括西藏当地人也都没有认识到珠峰有什么特殊之处

自从被认定为世界最高峰之后

珠峰声名鹊起

成为全世界追逐、景仰的对象

而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贡嘎身上

只不过是个美丽的错误

20世纪30年代声名赫赫的探险家约瑟夫·洛克

测得贡嘎的高度为9220米

这一结果被公布在《国家地理》杂志上

他们宣布贡嘎取代珠峰成为世界第一高峰

这让贡嘎获得了更多人的目光

虽然很快被证明是个错误

但并不影响贡嘎的地位

它依然是横断山脉最高峰和四川省最高峰

来自世界各国的地理学家、动物学家、生物学家、探险家

从19世纪末便带着各种科学仪器进驻贡嘎进行科学考察

（著名的地图学家Eduard Imhof绘制的贡嘎冰川图和高度测量方法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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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然科学的进步也深深影响了中国人

1930年代中国著名的植物学家郑万钧、俞德浚教授

也分别来到贡嘎山深入考察

中外科学家探险家的研究成果丰富了我们对山岳审美的认识

今天一个普通人也可以从多角度欣赏贡嘎的美

包括高度、山型、冰川、岩石、湖泊、生物多样性等等

我们的山岳美学

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

看山是山

而贡嘎也的确经得起我们越来越多角度的欣赏

它的美天生带有一种多样性

摄影师唐侨从牛背山上远眺贡嘎

远处的雪山高耸直插蓝天

中部的黛青色群山层层叠叠

近处镜头的下方有一珠高山杜鹃开得正艳

而雪山之腰又有一条淡淡的云彩

如丝带一般把画面分割为两半

一半在天上、一半在人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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贡嘎海拔高度7556米

与青藏高原上的极高山相比并不出色

但从其山脚流过的大渡河海拔只有1600米

相对高差达到6456米

位列全国之首

从新都桥远观贡嘎

尤其能突显这种高差

其白色山体如天神一般俯视河谷中的村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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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此巨大的高差从下往上分布着7个垂直自然带

包括山地常绿阔叶林、山地针叶阔叶混交林、亚高山针叶林

高山灌丛、高山草甸、冰缘稀疏植被、高山冰雪

相比之下峨眉山仅有3个自然带

这也正是贡嘎的摄影作品画面如此丰富的原因

从动植物区划上来讲

贡嘎正好处于两大区域交汇处

因此这里的高等植物多达3500多种

野生动物多达400余种

下图为红外触发相机在贡嘎拍摄到的雪豹

（照片源于贡嘎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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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它之所以“一半在人间”

是因为多数的7000米级、8000米级山峰

都拒绝人们亲近

普通人只能在少数地方观看到它们

贡嘎的观景平台则多得数不胜数

例如视野非常开阔的黑石城

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大雪山脉

雅拉雪山、莲花雪山、五色山系也可尽收眼底

它因灰黑色石头垒成的石柱得名（并非玛尼堆）

石头的颜色与日照金山形成强烈对比

（摄影师唐侨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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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我们将镜头拉近

上方的云雾似乎不情愿让人观看

爽直的贡嘎却突破了云端

在最上方露出一个尖尖的小头

（摄影师唐侨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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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子梅垭口

一条带状的云海铺满了整个山谷

而上方则撒落了一道金光

再加上黑色的山体、蓝色的天空

形成了蓝、金、黑、白四色的世界

（请将手机横屏观看，摄影师邓雄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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位于贡嘎西坡的雅哈垭口

可以近距离欣赏贡嘎

近处的山体上因为处于干热河谷而十分干旱

上方却是冰雪十足的雪山

对比强烈

（摄影师唐侨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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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王岗坪远观贡嘎

此时正值冬天

大雪覆盖的松树正好将远方的贡嘎框在了画中

（摄影师天使兽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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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山下的红石滩也是一道炫目的风景线

石头的颜色不仅随着四季变化

甚至晴天阴天也有不同

石头上的这层红色其实是一种特殊的藻类

如果你将红石带离贡嘎

它会很快失去色彩

（摄影师张超音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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贡嘎山高大的山体还拦截了空中的水汽

在山上形成厚厚的冰川

数量多达71条

（摄影师张超音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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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中海螺沟冰川

宽约1000米、厚达500多米、长13公里

其上端是一条高达1080米、宽2000米的巨大冰瀑从天垂落

冰川末端则直接伸到海拔2850米的位置

是世界上同纬度地区海拔最低的冰川

在这样一个高度出现冰川堪称奇迹

（摄影师冉玉杰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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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螺沟冰川为海洋性冰川

每时每刻都处于快速运动中

冰川切割着山谷两边的山体

将石块、沙砾裹挟其中

使冰川呈现出灰色

（摄影师黄世贵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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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部分冰川融化后

在冰川下方形成了巨大的冰洞

里面寒气逼人

（摄影师林强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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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川融水在贡嘎山四周形成了大大小小30多个海子

从川西最大的高山湖泊木格措

到田湾河上游莫溪沟的人中海和巴望海

这些高山湖泊还给我们带来了

另一种传统山岳审美从没有过的景致

雪山倒影

（里索海子，摄影师唐侨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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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面这张图

请将手机横屏观看

（里海索子，摄影师唐侨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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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雪山倒影

高山草甸上的骏马

也将身影投射在海子之中

（摄影师胡廷辉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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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个海子

都有独特的美

（梅地海子，摄影师天使兽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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贡嘎山脚下的甲根坝乡

还有一处长6500米、宽200米的钙化滩

是亚洲最大的钙化滩

是知名的黄龙钙化滩长度的两倍

长年冲刷形成的红褐色山体之上

无数条钙化瀑布奔流而下

（摄影师张超音）

▼

由于水中含有多种矿物质

钙化滩呈现出不同的色彩

在阳光照射下五彩斑斓

（摄影师陈涛）

▼

这就是贡嘎与峨眉

或看山是山

或看山不是山

你觉得哪座山更美呢？

P.S.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了中国国家地理签约摄影师张超音先生、著名画家牛朝先生的帮助，特于此致以谢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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